爱下书小说网 > 汉阙 > 第471章 不教胡马度阴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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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竟宁元年春,匈奴使团已经在汉军护送下,离开了五原塞。

    越过绵延的五原内长城后,这月余来一路上所见的繁荣市集、城镇消失不见,平坦草原无限伸展。

    但这并不意味着他们离开了汉境,一路上仍不时见到零星的农田和烽燧小邑,这是被称为“五原属国”的区域,用于安置匈奴降者,匈奴内部倾轧斗争极其剧烈,每年都有失意的贵族或因灾祸活不下去的牧民来投,比如去岁秋天,匈奴西嗕地便有数千人驱畜产南行降汉。

    用呼韩邪兄长郅支的话说:“他们从自由自在的黄羊,变成了被圈养的家羊。”

    不管什么羊,都是哪有肥美的草往哪迁徙,匈奴贵族百姓用脚投票,甘为家畜。

    五原属国确实很像一个羊圈,其北界是五原外长城,但汉人的控制远超出此线,直达阴山,塞外尚有“受降城”等据点,建塞徼,起亭隧,筑外城,设屯戍以守之,阻止匈奴人越过阴山南下。

    阴山东西千余里,草木茂盛,多禽兽,这里本是匈奴的发源地,头曼城就坐落在附近,冒顿单于更曾依阻其中,治作弓矢,打下了这百蛮大国的基础,是匈奴之苑囿也。

    数十年前,迫于汉军之盛,匈奴将单于庭北迁至漠北,从此不敢南下牧马,也就匈奴使团前往汉朝时能来故地看一看,按照规矩,过之未尝不哭。

    不过好消息是,为了表示“竟宁”的诚意,在呼韩邪他们抵达时,正好遇上戍守受降城的三千汉卒撤回塞内,护送他们北行的汉使说:“此乃天子欲罢外城,以休百姓。”

    “大汉皇帝对请平和谈诚意果然很足。”

    呼韩邪越发坚定这种想法,一路都在思索见到他的父亲后,该如何说服他,对骄傲的大单于来说,向汉朝皇帝低头十分困难。

    但形势对匈奴确实很不利,尽管郅支平定了丁零的叛乱,而大单于亲自击退了乌桓的入侵,但右部已失大半,小月氏占据蒲类海,配合北庭汉军牵制右贤王。匈奴在黑白二灾后又连年征战,国力大减,畜产死亡很多,饥荒是常态。去年汉将军赵充国、傅介子勒兵于朔方,使得匈奴不得不调了两屯各万骑,驻扎在阴山以北以备汉。

    这两万骑的统帅是左大且渠和呼卢訾王,二人杀牛宰羊招待刑未央和呼韩邪,询问入汉见闻。呼卢訾王对汉朝很感兴趣,不希望打仗,左大且渠则充满敌意,听说受降城的汉军撤走,甚至叫嚣着要去将那座城拆了。

    酒足肉饱,用鱼刺剔着牙出了毡帐,呼韩邪纵马在营地附近奔跑,在汉地虽然物质丰富,但也有坏处,那便是不能纵情驰骋。

    驰至奴隶们居住的矮庐附近时,呼韩邪注意到,百多名只配啃臭掉的酪,喝野菜汤的奴隶正聚集在一期,跪在地上拜着什么。

    呼韩邪心生好奇,过去让属下推攮开聚集的奴隶们,却见他们拜的,是一枚摆在草地上的石头小人像,看容貌像个西域胡人,呈坐姿

    “这是何物”

    呼韩邪看着人头大小石像,匈奴人崇拜的神灵众多,以祁连神为首,其次是先祖、大地山川、鬼神,过去在河西的休屠部还以金人祭天,但这神像却是呼韩邪从未见过的。

    奴隶们哆哆嗦嗦,说这是“佛”。

    等回到毡帐后,左大且渠说他知道这神灵的事。

    “是从右地传来,乃西域所拜之神。”

    匈奴广袤,其中有不少从西域迁来的人口,比如呼韩邪的妻家乌禅幕部,还是沦为种族奴隶的阿恶国人,他们加入匈奴大部落联盟后,也带来了自己的信仰和崇拜,不足为奇。

    “有一大夏人自称弥兰陀沙门,正行走各地,每至一处便替诸长管教奴隶,说是弘扬佛法,离开时留下佛像。说来也奇,那些奴隶拜过佛像后,便老实了很多。”

    佛法教义对匈奴上层毫无吸引力,对底层奴隶,以及挣扎在饥荒线的牧民来说,却是心灵鸡汤此生注定无望,唯求来世。再加上那罽宾小沙门弥兰陀自己就做过奴隶,佛法遂在奴隶群里中立了足,他们那简陋的食物,多符合佛门五戒啊。

    呼韩邪并未太关心这“佛法”,也不知那弥兰陀在匈奴徒步传教走到了何处,只继续匆匆北上,抵达了匈奴的祭天圣地茏城,虚闾权渠单于已移营至此,为五月份的大会茏城做准备。

    虽名曰城,其实只是一圈围绕祭天地的大帐,祭祀的地方位于山顶,山脚下堆石块以造坛,并常于其上丛立柳枝,虽然离五月还早,但已经有一些部落抵达了这儿,供奉马牛羊的牺牲,绕其周匝数圈,祭天神地祗,祈愿民众幸福、牲畜兴旺、病魔远离等,而后通常进行赛马、角抵等以娱众神。

    最初的茏城位置偏南,被卫青烧毁,成就了他的威名,此如今移至漠北,元霆年的战争里,三路汉军皆不曾至。

    匈奴人将那视为祁连神和祖先保佑,祭祀更加勤奋,甚至用上了人牲。

    等呼韩邪进入大单于金帐时,发现他的异母兄长,被父亲封为“左谷蠡王”,重新征服丁零的呼屠吾斯也在里面,正畅饮说笑,反倒是刑未央和呼韩邪进来后,欢声笑语便停止了。

    郅支看着呼韩邪,目光不善,过去兄弟二人竞争之余还算和睦,但随着虚闾权渠单于立,战功卓著的郅支却没得到左贤王的位置,心中是略有不满的。

    虚闾权渠单于四旬上下年纪,头戴绿松石镶嵌的单于鹰冠他不但继承了异母兄的大单于之位,连带他的诸多阏氏也一并收下。

    单于对素来多智的儿子呼韩邪十分欣赏,这次呼韩邪主动请求跟着刑未央去汉朝打探虚实,更是需要勇气,毕竟两边相互扣留使者是常事。

    大单于拍着手让他们入席:“我就知道,郝宿王和左贤王一定能带回好消息”

    虚闾权渠单于刚得知汉朝撤了塞外受降城之兵,以为这是二人的功劳。

    郝宿王刑未央有些忐忑,倒是呼韩邪机智,先吹嘘了一通他们入汉取得的成果,诸如汉朝主动撤走外城之兵,改年号为“竟宁”,意为边境安宁,应是诚心偃兵。

    末了,才由刑未央结结巴巴地提了汉朝拒绝和亲,想要和平,只有一个条件:大单于明年入朝称藩。

    虚闾权渠单于的脸,一下子就垮了。

    漠北之战后,汉朝自以为战胜了匈奴,就屡屡试图让单于臣服,汉武帝曾亲至朔方巡边,勒兵十八万骑,而使使者告知单于,让他早早南面向汉称臣、子

    匈奴想跟汉继续做兄弟,大不了汉为兄匈奴为弟,可汉朝却想做匈奴的父亲

    这显然没法谈,但当时汉已灭两越,吞并朝鲜,又西通月氏、大夏,以翁主妻乌孙王,以分匈奴西方之援。乌维单于自知不敌,只能卑辞好言请求和亲,假意说要遣左贤王入质于汉,过了两年又说不需要左贤王去了,他自己亲自入汉见天子,结为兄弟。

    然而又拖了几年匈奴缓过气来,就再度入塞为寇,和谈遂告吹。

    和乌维单于一样,虚闾权渠单于也只是想与汉虚与委蛇,休养士马,习射猎,为此送个公主去汉朝和亲是值得的,但若要他当真称臣绝不可能

    还不等大单于发飙,左谷蠡王郅支便勃然色变,将案几一掀,怒骂道:“胡之俗,本上气力而下服役,以马上战斗为国,故有威名于百蛮。汉虽强,犹不能兼并匈奴,郝宿王,你奈何要乱先古之制,想让胡臣事于汉,卑辱先单于,为诸国所笑如此就算求得一时安定,胡往后如何号令百蛮”

    刑未央无言以对,在对汉关系上,匈奴内部出现了分裂,他和右贤王、左贤王呼韩邪都力主对汉妥协求和,郅支和左大且渠则态度强硬,不顾汉强而匈奴弱,一味要斗争到底,翻译成汉话就是:“大匈奴不和亲不赔款不割地不纳贡不称臣,贤王守国门,单于死茏城”

    虚闾权渠单于本已被刑未央等说服,希望和谈,可现在见与汉谈不拢,态度又偏向了郅支,虽然匈奴主动出击、西域角逐都输了,可若能引诱汉军深入,或许有打翻身仗的机会。

    呼韩邪却下拜道:“大单于,强弱有时,今汉方盛,乌孙城郭诸国皆为臣妾。自先单于以来,匈奴日削,二十年了二十年来,再没能打过一场胜仗,屡战屡败,又尽失西域,属邦叛离。儿南下入汉,窥见汉人兵马雄壮,城郭富庶,匈奴没气力打仗,但汉人却有一旦再度交战,虽倔强一时,也难以与汉抗衡。”

    郅支立刻呵斥道:“左贤王的意思是,要答应汉人要求,让大单于南下,去向那年轻的汉皇帝称臣”

    只要呼韩邪敢点头,这个软弱的单于之子就会被匈奴诸王唾弃,失去拥戴。

    “不”

    呼韩邪道:“两国和谈与西域胡商做买卖一样,都是讨价还价,来回几次才能完成交易,大单于不妨效仿乌维单于,佯许入汉,只以要留在漠北约束二十四长为理由,先遣质子南下。”

    和谈还是抗争,两条路线决定了匈奴未来的国运,也决定了他和郅支的命运,呼韩邪没有异母兄的骁勇善战,为了坐稳左贤王之位,只能在另一条道上,赌一赌

    “左贤王稽侯珊,明年愿代大单于入汉为质换取漠北十年喘息安定”

    竟宁元年春二月,刚忙活完春耕事宜,便匆匆跑到京兆铁官工坊巡视工作的大司农任弘,本准备好好秀一秀他那其实少得可怜的钢铁冶炼知识,可等他看到眼前一幕时,却久久未言。

    因为面前正冒着烟的十三座椭圆形的炼铁炉子,就是他想让铁官推行的“高炉”。

    这下尴尬了,原来关中较河西边塞先进,也就是这一两年间,一些铁官坊居然已经用小高炉炼铁了啊,谁发明的

    任弘只能收起之前准备的稿子,在肚子里重新起草腹稿,搜肠刮肚,看还有什么是自己这位领导能“莅临指导”铁官们的,是东汉才出现的水排鼓橐还是宋朝才会有的焦炭炼铁总得说点什么吧,否则太没面子了。

    一大群官吏匠人就这样众星捧月,沉默地陪伴大司马立着,伴随着铁官奴将木炭一点点送入高炉,又驱赶驴子以畜力拉橐鼓风,周围热量开始增加。

    连大司马的额头都不禁流下了汗,也不知是激动还是脑壳疼,他们虽站得老远,却依然能感受到那十三座铁炉中,磅礴涌动的力量。

    这力量是铁。

    这力量是钢

    ps:昨晚回来太晚睡着了,不好意思,这章补昨天的,下一章在傍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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